母亲还在世之时，偶尔得空会为她梳理长发，妆罢，她便倚在窗前揽镜一照，而后狡黠轻笑，微翘的眉角带着俏皮余韵望向母亲，戏言道：

妆罢低声问夫婿，画眉深浅入时无？

母亲见状摇头叹息，一开口就净说混话，这不言语方才是家中碧玉。

她想了想，回道，家中碧玉，以后要嫁当世护国的大英雄！

她的话被当作戏言，免不了惹来母亲一番取笑。后来，她据理力争，为自己陈述了十八条不得不嫁当世大英雄的理由，此话凑巧被父亲听去，便有意调侃她道，这话我记住了，往后我要有机会替你找了个大英雄，你可别不嫁。她不以为然，偷偷地躲在父亲背后，趁其不注意便做鬼脸。

1911年，距离辛亥重九起义没多久，昆明的街头栽了好些梧桐，入了秋，凉风吹过，飘飘洒洒，落叶翩跹飞离了视线。她记得那年自己刚好十九岁，恰逢时局混乱，父亲总不准许她出门，她便时常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偶尔托腮看云起云涌，偶尔数天际回书鸿雁……

那时日光散漫地，很巧妙地被屋前那棵大叶梧桐掩去，然簪至鬓端挽的绢花依旧带着岁月流淌而过的馨香。她穿着一袭水蓝高领苏秀旗袍，荷叶边袖子，腰下是半西式百褶裙，拾来几颗石子玩，撒，抛，收……变着花样玩得不亦乐乎。

所谓命运巧遇，其实就是手中一直灵巧掌握的石子忽然偏离了轨道，在脱离自己掌心那一刻便带着清脆的撞击声于石阶滚落。而下一刻，他恰好路过，在门前青石台阶下弯腰替她从梧桐落叶遍地中将那颗石子拾起。

她从年轻军官手中接过石子，心中疑惑还未问出口，父亲便上前说着，蕙英，这是云南都督，蔡锷。她转过头看他，却见那温润坚毅的淡笑俊容，肩上肩章齐整，自有一番他人不可比拟的儒将之风。身着一袭凌然军官服的军官，剑眉清澈，嗓音温醇若花影飞落寒潭的妙意，他道，蕙英贤妹啊。

后来，她得知了那日与蔡锷初见的本意。原是蔡锷就任云南都督以来，公务繁忙，案牍劳顿，家中亲属却远在湖南，无人照顾，僚友们便劝蔡锷娶妻以便照顾衣食起居，而后僚友们在昆明众多女儿碧玉当中一眼选定了她。

父亲向她一一道明，蔡都督已有原配，他日你进府是为妾。并问及她是否愿意，倘若不愿，便回绝了罢。

她几乎毫不犹豫，便答应下来。她想起了自己那非英雄不嫁的誓言。在这一片喧嚣又战乱的岁月之中，仅仅一面，便让她认定了今生的归宿为谁。

父亲又道，想好了，便是一辈子的事，他日，可容不得你后悔。

她笑答，此心已予，无可悔也。

他是蔡锷。是在她一生当落得最美好的年华时遇见的命定之人。从此，珠玉碎春溅梧桐，丹心一片与君同。而这样的想法，在往后的岁月里，对年轻军官而言也未必不如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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